
第二章
事情的转机也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我的母亲带我去阳台上的椅子上坐着,她坐在我旁边。她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有压力。”我说:“没有啊。最近一直挺顺利的,课也都在上着,比起前两年那些风风雨雨来,现在真的没什么。”她没有放弃,继续追问:“真没有压力?”我依旧回答:“真没有。”她问:“你会不会特别担心,你在那边毕不了业?”我其实并不记得当时自己究竟在哪一句的时候改口,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我突然泪崩,然后在那个椅子上嚎啕大哭了两个小时。原来真的是压力。原来我真的在担心我自己无法在意大利顺利毕业。但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客观来说,在意大利毕业很难。我的意大利语并不好,课基本一直处于完全听不懂的状态。意大利的大学又是宽进严出,毕业率出了名的低。别的国家毕业都是一批一批,意大利毕业是一个一个,本国人毕业率也只有30%,没有任何特殊照顾的外国人,毕业率更是低得吓人。我认识那么多的中国留学生,读着读着就不见人了,悄无声息地在没毕业的情况下回国了,结果上来讲我也终究成了这种“失踪人口”中的一员。只是我是要强的,家里也一直要求我有困难就要克服困难,刀山火海也要上,我也认为自己能够面对一切困难勇往直前,所以从没承认自己其实有很大的压力,其实“毕不了业了”。直到那么一个平凡的午后,我逛街回来躺在床上,就没再能起来。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但我的症状并没有什么改善。我的父亲为了这个病去五台山求了符求了香烛,据说是开过光的,在我的房间里点了一个晚上。然后又去认真思考是不是老家爷爷院子里那棵树的位置坏了什么风水。但他从没有考虑过是否自己身上会有那么一些原因。在明确病因以后的某一个早上,坐在桌上一起吃早饭的只有我与父亲两个人。我的情绪又开始起伏,流着泪的问他能不能允许我不毕业了,而是直接去工作。我的父亲以愤怒的,斩钉截铁的声音告诉我:“不可能!绝不可能!除非我死!”
但是数日后的一个晚上,他还是妥协了。他偷偷地让我母亲传话给我,说,“不毕业也行吧。”虽然完全知道只是一个不情不愿的被迫妥协,但我还是感到心头大石落了地。我哭了一整夜,然后第二天开始,我就脱离了完全不能走路的状态,稍微走个十几二十分钟也不至于恶化到瘫倒了。
然后,我失去了目标。我们全家好像也一起失去了目标。
说是症状好转,但离完全消失还有很长一段的路要走,心率依旧很快,喘息也依旧,心脏每一次跳动的感觉都能带来一阵难受,活动时间一场就会带来症状的恶化。所以我每天最主要做的事情还是坐在床上,玩电脑。
而这每天无所事事的样子让我的母亲非常焦虑,她几乎看到我就会开始生气,不断的责备我的懒散,说:“你出去跑跑跳跳就好了!”但我没有任何活动的动力,而且明明知道自己勉强活动一次就会让接下来一整个星期都更加难受,便总是拒绝。这种拒绝让我母亲又更加的焦虑了起来。她总是试图让我立刻就从房间里跳出去,展示出一副健康活力的样子让她安心,但我做不到。
就这件事我也跟她谈过,问她:“你能不能坚持一个星期不骂我?”她反省了自己,也答应了。只是她的焦虑依旧溢于言表,让我觉得非常痛苦,症状也一直在反复。
第二个转机是在八月底的时候。8月31日我的意大利签证就要过期了,如果在那之前无法回意大利的话,想要再次申请就会变得极其困难。我们全家都没有一个新的明确的目标,于是不甘心就这么直接放弃回意大利的希望,在商议之后,又让我独自回了意大利。
因为症状毕竟有一些好转,这一次回程没有回国的时候那样狼狈,自己努力走完了全程。虽然家人的意思是让我再看看能不能努力继续一下,但我的心情已经是铁了心的不想再继续读了。在办完了续签证的手续以后,我窝在租房里,没黑没白地打了整整三个月的网络游戏。
然后在十一月的最后,我视频跟我母亲说:“妈,我决定了,我要去日本,重新开始。”
